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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思维突破是发展中医药学的关键
—— 黎 鸣
2005-11-21 中国中医药报
世界上，除了西方医学药学之外，能有自己独立完整的医学药学体系的，恐怕只有东方的中医学和中药学了。其他如非洲、拉丁美洲，或亚洲的印度、巴基斯坦，以及中东阿拉伯地区等等，有没有同样可以与西方医药学相抗衡的独立完整的医药体系呢？恕我对这些国家、地区医药学方面知识的无知。但就我的观点而言，从哲学（包括希伯来人的神学和中国人的人学）的世界分布来看，大概没有。因为在我看来，独立完整的医学药学的诞生，多少都源自于各该地区的人类思维特征的智慧之学——哲学，如果真有第三种独立完整的医学药学体系的话，它也只能来自神学起源和发达的地区，如中东的新月地区或印度、巴基斯坦的恒河、印度河地区。
说得更明白一点，西医西药学的诞生来自西方哲学特征的思维，中医药学的诞生来自中国人学特征的思维，所以，如果还有第三种独立完整的医药学体系的话，它只能来自某个地区神学特征的思维。
一种学问的系统以及随之而来的技术的诞生和发展，一定源自其特有的理论思维。因为只有理论思维才能带来系统的诞生及其发育。正是因此，我认定，西医西药学系统及其发育、壮大，其根源即来自西方哲学思维、理论的发育、壮大；类似地，中医药学系统的发育、壮大，其根源则来自中国人学思维、理论的发育、壮大；类似地，如果还有第三种独立完整的医药学体系的话，则一定其根源将来自神学思维、理论的发育、壮大。可是，从世界人类思想史的记录来看，来自神学思维及其理论的发育、壮大所形成的医学药学体系即使存在，似乎也不太鲜明卓著，正是因此，我基本上认定，世界上只有西医西药学和中医药学两大体系的对峙；而在中国，实际上，也只有中医药学这惟一一项伟大的学说真正体现了中国文化传统的内在精华，当然，它也同时暴露了中国文化传统内在严重的不足和缺陷。
我认为，中国的中医药学是世界上惟一的一项人学的医学医术和药学药术，也即惟一把人当作完整的人来防护、保健、医治的医学体系；比较之下，西医学是把人体当作有机机器来防护、保健、医治的医药学体系。中国人的医药学体系把人体当作生命内在的、和平的、多元因素进行交换、平衡的场所；西方人的医药学体系则把人体当作生命与外来敌人（病毒、细菌、微生物、寄生虫等等）不断进行战斗的场所，或从外部进行人体机器修复的场所。正是在上述不同的意义上，中医和西医不仅在诊断上方式不同，例如前者主要靠望、闻、问、切，后者则主要靠化验（血、便等）、拍片、照射等仪器器械，而且在用药上也显然不同，前者主要在利用原生绿色的中草药，中和、平衡病人内在的各种因素、维护和加强病体内在免疫的力量，恢复人体的健康；后者则主要在帮助病人杀灭进入体内的病毒、细菌、微生物、寄生虫、癌细胞等等，所以主要利用经过提炼的如抗生素、抗菌素、杀虫剂等等化学药物，或者从外部的意义上进行外科修复。西医动辄割除或更换器官，中医则多以内在整体的保守疗法，不主张轻易破坏人身整体。正是因此，遇到传染急诊、严重外伤和重大的脏器坏死等疾病，人们将不得不找西医求治；而遇上慢性疾病，如皮肤疖毒、腰酸背痛、关节肿胀、内分泌失调、中老年疾病等等，还是找中医更为有效。尽管如此说，随着人类文明日益走向全球化的态势，显然中医的信用范围不是在扩大，而是在萎缩。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只要到中国的中医院去看看便知。中医院愈来愈像西医院，化验室、X光室、CT室，乃至核磁共振室等等西医用来诊断治疗的器械样样不缺，即使在中医院里头，中医药也渐渐在成为辅助的医疗手段，更不要说一般的西医院了。
在愈来愈有文化知识的人们的心目中，一旦遇上了大病，有多少人首先会想到去中医院呢？有十分之一吗，还是百分之一？我们不能不承认，中医在今天全部的医疗界，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个附庸，辅助的医疗手段而已。或许，一些被西医宣判了死刑的病人，愿意请中医一试，希望发生奇迹；有时命运还真是会作弄人，偏偏不少时候，奇迹还真就发生了。这样的实例经常可以听到，我也不想在此列举。我只想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愈来愈多的受过文化教育的人们会愈来愈丧失对中医药的信心？
我的回答非常明确，中医药的理论思维使然。中医药的理论思维来自中国古老的经典，如著名的《黄帝内经》，而《黄帝内经》的思想又来自更古老的经典，如《周易》（如阴阳之说）、《尚书》（如《洪范》中的五行之说）。总之，阴阳五行说即中医药学的理论思维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化传统，或中国人特有的思维逻辑的类型。
如果说，中医药学（扩大言之，也包括中国文化、中国人的思维）有什么特长的话，其关键即在阴阳五行；如果说中医药学（中国文化、中国人的思维）有什么缺陷的话，其根源也在阴阳五行。
中国人的阴阳五行与西方人的（０，１）二元论形式逻辑的差异，事实上即构成了中医药学与西医西药学（也包括中国人与西方人）思维源头的差异。差异的要点在如下三点：
１.阴阳五行逻辑是一个拟多元的混沌的整体逻辑，而（０，１）二元论形式逻缉是一个精确的二元论的分析逻辑；
２.阴阳五行逻辑重类比、重联想、善归纳，而（０，１）二元论形式逻辑重因果、重思辨、善分析、善推理、善演绎；
３.阴阳五行逻辑重主观想象、善直观整合（如把天文、地理、人文、气象、人体等等均用阴阳五行观整合为一体），而（０，１）二元论形式逻辑重客观、重抽象、善直观结构的综合。
由于上述的三点差异可知，西医西药学是一门精确的因果分析、推理、演绎的，同时也不乏经验归纳和结构综合的科学体系，更加上近现代物理学、化学、生物解剖学、分子生物学、基因密码结构学等等学科的帮助，使得西医西药学愈来愈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具有高度透明性的、人人可理解的、可重复观察、可普遍验证的医疗科学的大系统。而中医药学则不然，从头到尾都只有类比和经验归纳，阴阳是类比，五行更是类比，而且是缺乏精确性的类比，全部的医理、医术、医效，既不透明，也难理解，更难有可重复性的观察和普遍的验证的效果，不仅不同的医生对同一个病人诊断不同、处方不同，而且即使同一医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同一病人的诊断、处方也很可能不同。
理论的透明性、可理解性，效果的可重复性、普遍性，往往是医生治病的可信度高的根据，而缺乏这一切，将缺乏可信度。中医药学延续至今，主要靠的是它在长期以来积累的疗效，在过去的中国，它还有存在的惟一性，没有竞争者。可是到了今天，在愈来愈开放的竞争社会中，中医药学还能够在世界上，甚至在中国独立地长期地存在下去吗？回观它在历史上理论思维发展的态势，缓慢到几乎是停滞，几乎是永远在照搬古人话语的体系。可以想见，如果继续如此下去，中医药学的消亡将成必然之势。要想逆转这种态势，惟一只有在理论思维上进行突破，否则，便只有渐趋消亡。
理论思维如何突破？从逻辑思维比较的意义上看，中医药学的长处在于类比归纳的整体性，而在精确性的因果分析、推理、演绎上，在可重复性的抽象的结构综合上，则显得极弱。西医西药学则相反，后二者特强，惟独在整体性上稍弱。
从历史趋势和现实态势上看，中医药学（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人的思维）的进步相当缓慢，甚或早就已经停滞。其根源在于中国人的理论思维的能力早已萎缩，中国文化传统的顽固的思维定式，早已停滞固化于没完没了的类比、归纳、想象、混沌、整体的深沼之中，完全不能自拔。一些食古不化的中国文人直到今天，仍在崇古拜古乃至复古的酣梦中不得醒悟。这些人谈起“传统”来，永远是那么眉飞色舞、引经据典、顾盼自雄，实际上空空洞洞，不知所云。最近网上甚至有人高呼：“中国传统文化都是精华，没有糟粕”，此种言论怎么听起来都觉得别扭，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高呼“三面红旗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何其相似乃尔，完全不讲理，而为之捧场的人们竟也如蚁如蜂，纷纷扬扬。这种状况，真让人不能不为中国文化的命运感到忧虑。中国人的判断力何致于如此薄弱，任何一个巧言令色之徒都可能召来大量拥戴的庸众。这不是中国人的愚蠢，难道还是中国人的聪明？
直到今天，大量食古不化的文人，仍在毫无批判地深深迷信于古代经典（如易经）、迷信古人、迷信传统。完全可以断言，只一味迷信古典、迷信古人、迷信传统，而不是批判古典、批判古人、批判传统，从而突破和扬弃古典、古人、传统，并找到今人发现、发明、创造的新路，中医药学将绝对只能渐趋消亡，中国文化的命运也将同样是毫无希望。
顺便指出，中国文人传统的食古不化，今天有不少人又转向了“食洋不化”，把洋典、洋人、洋传统视为永远要照搬的圣典、圣人、圣传统，偏偏惟独只忘记了自己是个有着自己的脑袋、应该具有自己的思维的大活人。这种愚蠢的中国人的阿Q式的劣根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彻底得到改造！
审视近代西方文化的成功，关键还不仅仅在于他们有形式逻辑思维的传统，更在近代有了力学逻辑思维的新的发现、新的发明、新的创造，这些新的东西包含了实验的具象归纳，自由直观的想象和抽象结构的综合。用我的理论来说，即是西方人不自觉地运用了“阴阳三行”的新逻辑范式，进行了新的理论思维的创造。在这方面，最早最大的成功者，即是近代力学理论的奠基者牛顿，他是世界上第一位最伟大的自然科学家。他发明了最具有创造活力的物理学公式，即牛顿力学公式和万有引力公式。这是“阴阳三行”逻辑范式的标准表达。三个物理量分布在等式两边。试反问：如果只有两个物理量，或只有阴和阳，能有等式存在吗？即使可以人为地制造一个等式，但它会有什么意义呢？它能生发出新的问题吗？它能提供新的发现、新的发明、新的创造吗？其实，在牛顿之前，伽利略、笛卡尔、培根等人就已经为他做出了探索性的示范。特别是笛卡尔的鲜明的哲学心物二元论（实际上加上上帝，应是三元论）和几何学的解析方法的发明。
第二个最伟大的成功者是康德，康德是迄今西方哲学思维的最高峰，他在西方单纯二元论形式逻辑的基础上，发生了微妙的向三元论逻辑转化的重大的革命，康德称自己的哲学——纯粹理性批判为“哥白尼式的思维革命”，这的确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哲学思维的大革命。康德提出了先验、现象、物自体三个重要的新概念，它们实质上形成了我今天认定的思维的“阴阳三行”逻辑的雏形，尽管还不完备，但它的确已经在西方，尤其在德国引起了一场影响巨大的理论思维的革命，它使德国人、德语民族成为了迄今世界上最具有理性思辨能力，从而也最具有理论创造力的民族，也使德语成为了世界上最具有理论思辨性的语言。德语民族的理论科学一跃而成为了世界的顶峰。直到今天，我们还在领受他们的理论思维能量的恩惠。例如，１９世纪、２０世纪世界上三座最高的思想巅峰：社会科学思想的巅峰马克思、心理科学思想的巅峰佛洛伊德和自然科学思想的巅峰爱因斯坦，他们三人虽然都是犹太人，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来自德语民族，他们全都继承了由康德所开创的伟大的哲学思想革命的传统。可惜，从费希特开始，谢林、黑格尔、费尔巴哈，一直到马克思，德国哲学一路下降，逐渐丧失了康德的“阴阳三行”逻辑的主旨，愈来愈滑向了正反归一的一元论的哲学死路，先是唯心的一元论，后是唯物的一元论。这种下滑的趋势，把整个西方哲学也拉下了水，直到今天，西方哲学也已经死了。这正是我的书《西方哲学死了》所描述的内容。
我今天提到的“阴阳三行”逻辑，既是重振康德的批判哲学，但显然将克服康德哲学中的不自觉、不完备的地方，同时也是重塑中国古代圣人老子的“三生万物”的伟大思想，另外，我还将阐述从“阴阳三行”到“六位轮回”的推论原理，即从二元论的精确抽象到必然，从必然到普遍，从普遍到可能，从可能到自由，从自由到应然，再从应然上升到更精确的结构抽象，这是一个完整的“六位轮回”的思维过程。这里提到的“六”，与《周易》中的六爻成象有一点关系，但必须说明，我决不是《周易》的迷信者，而是坚定的批判者。我决不认为古代圣人把什么都讲全了，而是恰恰相反，古代经典，包括《周易》，其中有不少是误导后人的谬误，当然更说不上是什么“都是精华，没有糟粕”。我的观点很明确，中国文化传统，是糟粕与精华并存。因此，需要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必须在理论思维的认真的批判中，去努力继承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精华。如果没有批判，甚至连真正的精华也被我们抛弃，就像墨子曾被中国人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一个样。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的最大的悲哀：一方面不懂得在批判中继承，另一方面更不懂得如何去创造，整一个两千年中的白活！
我对中医药学提出的理论突破的方案是：既与古人接轨，又与洋人接轨，更与今人接轨，或简言之，三轨之道，其核心则在“阴阳三行”的逻辑规律，和“六位轮回”的思维方法。
与古人接轨，即与中国古代圣人的理论思维接轨，具体而言，即以“阴阳三行”取代“阴阳五行”。我计算过，一个“五行”的模型可简化为十个“三行”的模型，而一个“三行”的模型可以简化为三个“阴阳”模型，而“阴阳”模型即（0,1）模型，迄今为止，人类只能对（0,1）模型进行最精确的处理。这样一来，一个“阴阳五行”的模型将可以最后简化为三十个（0,1）模型，而对（0,1）模型，我们将可以很方便地运用电子计算机来进行处理。因此，我们可以利用电子计算机来处理“阴阳五行”发生变化的问题，并由此而与古人、与古代圣人在理论思维上接轨。
与洋人接轨，即与西方哲学家、科学家的理论思维接轨，具体而言，即与以康德、牛顿为代表的近现代最有活力的西方哲学、科学接轨，从而把精确的因果分析、推理、演绎，以及自由直观的结构综合引入中医药学的理论思维。接轨的依据仍在“阴阳三行”和“六位轮回”，因为在我看来，西方最有活力的哲学（如康德的批判哲学）和最有活力的科学（如牛顿力学）实质上已经在不自觉地运用了“阴阳三行”和“六位轮回”的逻辑思维方法。这样一来，中医药学不仅可以以它的治病的疗效取信于人，也可以以它的理论的透明性、可理解性、临床治疗的可重复性、效果的可再现性等等取信于人。更进一步，还可以把现代最前沿的生命科学、基因理论、技术引进中医药学，从而真正做到与西方哲学和科学的理论思维的接轨。
还有与今人的接轨，即与现今人们日常话语体系、与今人日常思维习惯的接轨。具体而言，即使中医药学的理论语言沟通于最通俗的流行语言，取消过去的那种故作神秘，使人如堕五里雾中的迷信成分，使普通人真正体会到中医药学，不仅可敬、可亲，而且可信、可靠，并使之成为今后人们的最重要的常识。
如果真能做到上述的三种接轨，中医药学就将不仅不会渐趋消亡，还将更发扬光大于后世，更发扬光大于全人类、全世界，成为全人类真正的瑰宝。
上面关于中医药学的思考，实际上也完全适用于关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国语言、中国人的未来希望的方面，因为，中医药学在我看来，其实是集中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人传统思维方式的精华的几乎惟一的象征。中医药学在未来的希望，在很大的程度上也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在未来的世界发扬光大的希望，甚至也表征了中国人、中国文化本身在未来世界的希望。为了这种希望的实现，现在的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文人，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杜绝食古不化、杜绝食洋不化，中国当代的青年，也应该力诫自己，杜绝食今不化，不要只一味在追求时髦的空虚的喧嚣中，虚度了自己宝贵的青春的光阴。
